第76章 问对前夜

整个十月初,金陵乃至于整个大明,

最为火热的话题便是北平大天火一案,

传闻那场大火烧了三天,雷鸣声伴随着不停翻涌的剧烈火光,好似是神明降下责罚,

整个北平军器营所在的地方都化作了一片废墟,

自洪武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滔天的祸事,

有人说是苍天责备燕王不孝,在皇帝生日之时,未献宝真正的祥瑞,

有人说是敌军突袭,北平都指挥使司应对不利,

甚至有人说是因为燕王失德,苍天降下了惩罚。

不管坊间如何传闻,百姓如何讨论,

朝堂之上文武群臣,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兵部主官唐铎也不对此发表只言片语,好像没听过这个传闻,

据说是因为他即将调任,离开兵部任上,因此对此事并不关心。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早在十月初一,便有来自北平的急报传到了皇宫之中,

据说,燕王在试制新式的火炮,威力惊人,

在试验过程中因为使用不当,导致整个军器营毁于一旦,

能够燃起三天大火扑不灭的火药,究竟威力几何?

为何燕王要偷偷试制火器?

据传闻,不止如此,

朱棣还在在私下研究其他的火器,包括火药,火炮,火枪甚至火炮车等,

研究这些东西,威能如此惊人,

燕王究竟要做什么?

所以这件事,越了解内情的人,反而话语越少,

稍有联想,便会无端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皇帝亲信无比,派去守边的燕王会不会做出“谋逆之事”?

有些话,必须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不然没有证据,百官凭什么能够猜测,反污人清白呢?

不过,尽管朝堂之上无人讨论,

朝堂内外,还是

直到燕王入京的这一天,

十月初八,

丑时,二更鼓还未响,

朱允炆站在大本堂前,

他忧虑的眼神望向北边,方孝孺秉持蜡烛站在他身旁:“皇孙殿下,还是休息一下吧。”

“此事因我而起,我害怕蒋瓛行事不利......反正,不用劝我了。”

他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也有些心乱如麻,

“反正,我等蒋瓛过来。”

和往日不同,他头顶幞头,穿着从来没有上过身的飞鱼服,腰间悬着腰牌,

这是独属于锦衣卫的官服,而非皇孙的朝服,

穿上这套衣服,意味着他的身份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但他整个人却立得并不直,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方孝孺看在眼里:“殿下.....”

“不用再说了。”朱允炆有些烦闷,“东窗事发,与我有关。

昨日四叔就提前递交了御呈,请求殿前问对,我也在这里等着。

是四叔帮我试错,我当然要帮四叔度过这一关。”

“偷制火器,并非小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方孝孺叹气,自知劝慰无果,“您真要以身涉险,《开物书》《格物书》等书文都是我抄写,我可以顶罪。”

朱允炆怒道:“你顶什么?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方孝孺顶针道:“但事必有因果,若我不遵你命令,想必也无后来这般事情。”

“你闭嘴吧。”朱允炆有些恼了,“别再和我诡辩!”

“何事惹得指挥使大人如此生气?方孝孺,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话!”

黑夜之中,一盏灯笼亮起,随后很快来到了朱允炆身前,

蒋瓛先是行礼,随后说道:“指挥使大人,我已于城外见过燕王一面。”

“燕王应该休息一夜之后再上朝面圣,可他却执意要在今日便面圣,我劝慰无果。”

入京到面圣,其中有一段窗口期,

燕王在钦差去到北平之后,主动前往金陵城述罪,可以在京城休息一日,私下见过其他人之后,再于朝堂之上问罪,

这基本上是固定的流程,

因为朝堂之上实际上对北平之事并无讨论,也没有问罪一说,

所以朱棣大可不用这么着急。

但得到朱允炆的传话后,他还是如同御呈一般,选择到金陵城的当日朝会便上朝面圣,

这也完全出乎了朱允炆的意料:“为何?他知道是我在其中来往,还要执意如此?”

“燕王的意思是,不想牵涉到你,此事他问心无愧,想必朝堂上下自有公论。”蒋瓛说道,“指挥使大人,你大可不必深涉其中,做壁上观即可。”

朱棣事功之至,也有一片赤诚之心,

朱允炆眼眶有些湿润了:“四叔,他当真这么说?”

蒋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说的,和燕王无关。”

朱允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四叔还说了什么?”

“详细情况锦衣卫已经呈递卷宗,多人死亡,屋舍尽毁,百姓死伤数千人,皆无隐瞒,但铁冶所与军器营改制构架,煤矿与玻璃厂改制一事,并未提及。”蒋瓛说道,“但并非隐瞒,而是燕王想......自己去说。”

“朝堂之上?”朱允炆有些茫然,“他说这个做什么?”

“嗯,燕王说这番改制极其先进,只要与煤铁有关的产业,都可以依此改制,哦,他还向我解释了煤铁相关的产业,便是指玻璃厂以及后来可能出现的其他工厂,毕竟皇孙殿下,您如同神仙临凡一般,此后还有什么创想,他也猜想不到。”

“这是原话?”

“这是原话,虽然什么工厂,工人,改制这些词语都是您对我说过,但不为其事,我说的可能有所偏差。”蒋瓛说道,“我强记之下,这些便是燕王全部原话,此事若是坏,与你无关,但若是好,便有你的功劳。”

“那我不成了摘桃子的了?”朱允炆苦笑,“我可不想成为我生平最为讨厌的人,更况且,此番改制乃是动摇根本之法,虽是先进,但皇爷爷未必接受。四叔认为好的东西,反而可能为他带来危险。”

“指挥使大人,此事可于你无关,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北平,纵使你有天眼,识破玄机,也未必能操控到他们。”蒋瓛说道,“那都是姚广孝和.....”

朱允炆横眉冷对:“你怕你为我传信通达,也惹上祸事,是不是?”

“臣不敢,臣若要出卖指挥使大人,过往断不会如此行事。”

蒋瓛做事,的确很少有纰漏,

而且忠心耿耿,两向通报,着实劳累,

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朱允炆勉强点头:“那便好,今夜我睡不着,接你传来的消息。你派人盯着朝堂......北平大火乃是重大议事,发酵了这么久,在朝堂内外压制了这么久,今日一定会爆发。”

“臣知道了。”

蒋瓛再次行礼,随后转身离去安排人员,

方孝孺说道:“皇孙殿下,你与燕王私相授受之时,应该便已经想过今日。”

朱允炆摇摇头:“不曾。”

他要是什么事都能想在前头,便真是神仙了。

方孝孺又问:“燕王这次入京,只带了姚广孝一人,也许皇上会惩戒姚广孝而非燕王殿下。”

朱允炆勉强笑了笑:“有这种可能,但我猜四叔不会这么做。”

方孝孺便说道:“其实燕王也十分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