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话剧院:亮点与责任

只要是在云南的戏剧界人士,基本会人手一本册子,叫《舞台·人生——云南省话剧院55周年记》(以下简称《舞台·人生》)。这本册子,很厚,很重,不管我把它藏在我书架的哪个角落,都能一下子找到它。从这本册子开始,来谈谈云南省话剧院,是有意思的。

《舞台·人生》这本册子,讲述的是云南省话剧院从1956年建团到2011年间的一段历程,至于什么时候拿到这本出版物,我记得不太清了,但是,我心里清楚的是,自这本出版物出版之后,云南省话剧院,走上了一条新的路子。

一方面,是转制使单纯的话剧院变成了有限责任公司;另一方面,是在戏剧定位上更加多元,既有对主旋律院团的节庆作品的坚持,也关注到了都市减压类的市场受众,在院团的运营上,也更加接近市场,接近年轻观众,这是焕然一新的地方。

所以,《舞台·人生》,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个节点。

这个节点,是云南省话剧院对过去的一次回望,对未来的一次思索;想想过去是怎样的,再想想未来应该如何开拓——所以,《舞台·人生》,应该是云南省话剧院的一个界碑,往前是过去,往后,是新生;这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过去不是腐朽,而是基础,新生不是终点,也会成为过去——这就好像中国集大成的明清之后,必然有文化的新生一样——当然,国家实在太大,新陈代谢自然是要慢些的,但一个剧团就不一样,一个国家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细胞的代谢,但剧团,只需要花上两三年,就能完全做到了。

因此,即便到了2015年,只是两三年的时间,云南省话剧院的新生,已然开启。目下,不妨就从云南省话剧院2011年后的几个亮点来谈一谈吧——

一 身为国家院团的责任

亮点一:主旋律话剧之《鲁甸72小时》

这部作品的首演时间是2014年11月,其时,鲁甸地震过后并不太久。我们一行人依然是长途跋涉,来到剧院观看演出。剧院是云南艺术学院实验剧场,剧场无可挑剔,纵深很深,声音效果也很棒,整个硬件毫无问题。作品主要表现的是,一个女大学生村官,在鲁甸遭遇地震,地震过后,带领劫后余生的村民们,在绝境中完成了自救的故事。舞台的主体是一个巨大的转台,随着剧情的发展,转台会发挥该有的作用,比如换场、抒情、山重水复、救死扶伤……

看完演出第二天,是我生日,嗯,那天,我约了师弟师妹师姐师兄以及老师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老师问我们,昨天晚上的演出怎么样?

大家笑而含混作答。

老师显得有点不满意,非要一个个追问。

依然语焉不详。

终于到小师妹,师妹说:我喜欢那个舞美。

……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成了我们的笑谈。

今天想来,也许是年轻的学生们,对宏大题材会本能地有所排斥吧。其实,《鲁甸72小时》,与以往的主旋律话剧是不一样的。

首先,选材上,没有选取宏大主题,不是那些少数人面对的问题,选取的是地震当中,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自救。这与那些关注国家干部如何如何力排众议,反腐倡廉的戏剧类型不一样——自救,是每一个人的事情,在地震中,每个人都是主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而在这个处境当中,每个人的行动,都有很强的推动力,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求生——这样的选材,更加贴近“每个人”,而不是“少数人”。

其次,人物设置上,更多关注到小人物,尤其是小人物的成长。在这部剧中,每一个人都是我们身边的人物,村口的老李,村上的小孩子,隔壁家的王大妈……单纯的、粗鲁的、市侩的、善良的……其实,我们无法估量一个普通人的潜力,也许那个普通的看似猥琐的大叔,到了危急时刻,可以成为与歹徒搏斗的英雄——无数的天灾人祸当中,我们看到普通人创造的奇迹,是什么力量,让这些普通的人,在绝境中变成英雄呢?其时,反观历史,很多时候,在历史的关键节点,发挥出重要作用,肩扛住历史闸门的,往往不是那些达官显贵,而是被激发潜力的普通人。从平凡,到伟大,这期间,看似离奇,其实真切。

最后,在个体与国家的意志之间,建立了血脉相连、声气相通的联系。主旋律的作品,并不是简单地呼喊口号,更重要的是,找到生命个体与国家意志之间的契合点,只要把这个契合点找到,生命个体的声音,也就是国家的声音,就好像初唐的边塞诗人群体,他们的声音,就是国家征伐天下的号角,也好像盛唐之后的杜甫,他的悲歌呼号,也是整个国家的悲歌呼号。因此,个体与国家,并不是对立——而恰恰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怎样在戏剧事件中找到两者的契合点,是需要下功夫的,《鲁甸72小时》,在这里面,做得不错,在同类型的救灾作品中,也是别致的。

但在这里描述《鲁甸72小时》,还不仅仅是对这一个作品的认知,我是想,借这个作品,传达一个意思,那就是:国家院团,要有国家院团的责任。

责任,要从云南省话剧院的起点开始说起。云南省话剧院,建立的年份是1956年。这个年份并不简单。

不仅仅是1956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提出“双百方针”。除此之外,我们还应该注意一下云南省各大院团的建立年份:1956年,组云南省歌舞团;1956年,建云南省话剧团;1960年,建云南省滇剧院;1960年云南省京剧院建团。在这短短的几年间,云南省的几大艺术院团纷纷建立,并且,规定了云南省的艺术演艺格局。

这些院团的建立,不仅仅是某几个院团的个体行为,而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云南省文化建设的整体规划——甚至再放大了说,这是整个共和国初期的文化缩影;以小见大、小中见大——实际上,建团与新中国之间,存在着彼此同构的互文关系。

所以,所有的国家院团的建立、发展,都和国家的建设、发展保持着同样的步调,这是国家建构的一部分。因此,国家院团,在一个国家的建设行进发展中,有自己的责任,那就是,对国家负责。

所以,当汶川地震爆发后,中国国家话剧院立刻火速排练演出了话剧《坚守》,鲁甸地震之后,云南省话剧院积极投入演出了《鲁甸72小时》——这绝不是应景,而是每个院团,甚至是公民,对国家的责任。

二 身为戏剧团体的责任

亮点二:培养昆明观众之各色讲座活动

2012年之后,“艺术客厅”进入我们的视野。以“艺术客厅”为主要场地,云南省话剧院也开展了一系列活动。

首先是讲座活动。

讲座活动,借座昆明的艺术客厅,邀请全国知名专家,面向社会层面进行戏剧讲座——既然是讲座,那么,在内容方面,就能够很直接地跟大众关心的问题相勾连,而讲座这种形式,也是最直接地启蒙观众、培养观众的课堂模式,就我在场的几次讲座来看,参加讲座的群体已经比较多元,包括了大学生、中学生、文化工作者、部队文艺工作者、教育界人士以及公务员等社会层次,甚至还发现有偶尔经过被吸引进来的路人——就这样,一点点慢慢拓展,细细开发,原有的观众基础会更加稳固,同时,也会进一步扩充、培养观众群体,这是有好处的。

接下来是演出活动。与艺术客厅的讲座活动相配套,云南省话剧院近两年,排演了为数不少的“白领戏剧”或“减压戏剧”,如《假如我不是我》《拯救大兵友友》《www.com》《非情勿扰》《钱多多嫁人记》……这类戏剧,不生涩,年轻化,吸引人——特别是,能够争取到一些为数不少的接触戏剧不多的观众,如果他们接触这类都市轻喜剧之后,业余时间——也愿意把看戏当作跟看电影并列的选择,那么,这就争取到了昆明的青年戏剧观众;而从效果来看,还是不错的。

亮点三:小剧场戏剧邀请展

云南小剧场戏剧邀请展,从2014年开始,进行了一系列小剧场剧目邀请展。从2014年邀请的《顶针儿》《疯狂的谎言》《皆大欢喜》《悍·爱》等作品,到2015年邀请的《你好,疯子》《庄先生》《求偶》《我的祖宗十八代》《拜金一族》《枕头人》等作品,规模更大,层次更多,类型更丰富,指向更多元,声势也越来越大。

在第二次邀请展中,我欣喜地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昆明的观众水准,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还是在6月份的时候,英国TNT剧院在昆明演出《哈姆雷特》,昆明的观众表现,极为糟糕——中学生把演出当作英文教科书,一边观看,一边学习口语;中年妇女带着小孩坐在第一排,一边吃薯条,一边看演出;演出现场并不安静,时有手机作响,然后有人站出来打电话……总之,那一次的《哈姆雷特》,让我对昆明观众的水准跌入历史低谷。不独如此,早在昆明召开第五届华文戏剧节的时候,也是邀请了诸多国内顶级戏剧来到昆明演出,其中,除了云南艺术学院的师生作品外,还包括来自中国国家话剧院的《青春禁忌游戏》《死亡与少女》,广州市话剧院的《白门柳》,香港话剧团的《金池塘》等作品,但在演出时候,昆明的观众依然表现出了极大的“不专业”,抱小孩的、开场半个小时还到处找座位的、打电话的……让当时的主办方暗自汗颜多年。

但在2015年的小剧场戏剧展演中,我惊喜地发现,昆明的观众表现,与以往的劣迹完全不同。在这一次邀请展中,与以往不同,出现了一些普通观众觉得沉闷的作品,代表作品就是《庄先生》。但是,在观看演出的体验里,我感觉到剧场空间——居然是安静的。在那一刻,我为昆明的观众感到自豪,因为,高级的观众,不仅仅只是表现出演后的热烈,更多的,表现在观剧时刻对剧场的尊重。也许,这次邀请展的观众群相对固定,大多数来自戏剧从业人员、知识分子和各高校的学生——但我相信,只要保持着这个趋势,继续往前走,昆明的观众水准,一定会在整体层面,得到极大的提高。

以上两个亮点,是云南省话剧院针对目下昆明观众市场,做出的行动。将这两个亮点罗列,意在突出——戏剧团体的责任。

戏剧的团体,有没有责任呢?

绝对有。

中国当代的话剧低谷,从1980年代开始,到了1990年代,开始复苏,但是,复苏的主要重镇,还是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国际都市——其他全国各大省会的话剧市场,依然不那么令人满意。

在这样的背景下,话剧和观众之间,似乎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如何去搭建桥梁、填平沟壑,多年以来,是全国各大戏剧团体共同面对的课题,同时,也是共同的责任。

解决课题的方式有过很多。

曾经有这么一种方式——尽可能地吸引观众。既然戏剧有了危机,危机的表现,又是观众的不买账,那么,就想办法让观众买账吧!于是,不可避免,舞台上开始出现了“宽衣解带”“情色勾引”等噱头,这种噱头,到今天也仍未消失,《青蛇》之青蛇盘踞男僧、僧人破戒取乐、男女各色交欢,即是这种噱头的延续,而《甄嬛传》《盗墓笔记》这一类抱着固定死忠粉的作品,也是以原作作为基础的再度消费,算不得真正的戏剧作品。这一类作品,尽管在短期内,靠着吸引人眼球的信息,吸引了不少上座率,但是,观众在这里的上座——并不是为了戏剧艺术,而是为了某种噱头,借助吸引眼球的噱头,表面上吸引了观众,但实际上,却丢掉了艺术的本体;反而,让死忠粉对话剧这样的形式失去信息,最终起到反效果。

另外的方式,就是尽可能地双向改变——先调整自身,再改变观众。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非一时之功,但是,只要坚持做下去,就一定会取得成效。云南省话剧院在2012年之后,迅速转型,一路风风火火往前走,到现在,已经取得初步的成效。在包括云南省话剧院在内的整个云南戏剧团体的努力下(演艺公司、独立戏剧、校园戏剧、国家院团),目前,云南省的话剧市场正在复苏,观众群越来越多,戏剧形态也越来越丰富,戏剧的主创团队同时也越来越年轻——这样的趋势会越来越好,相比靠博人眼球来吸引观众的戏剧活动,此为正路,而非旁门。

这才是值得赞许的。

当然,除了以上亮点之外,云南省话剧院还积极与校园合作,一方面是戏剧作品进校园;另一方面是积极招募校园志愿者。一方面扩大影响力;另一方面,也积极培养了未来的戏剧储备军。这是非常好的活动亮点,只是,这类的活动还是不够多,覆盖面不够广,希望接下来,可以跟校园搭建更多的桥梁,如组织云南校园观剧团,吸引学生参观话剧排练场等活动,加强与校园的紧密联系——在这样的趋势下,云南省话剧院,自然越来越好。

回到开头,我们说到,《舞台·人生》,是云南省话剧院历史的一个界碑,以上文字,只是说到了《舞台·人生》后这两三年的亮点,那么,这个界碑之前的基础又是如何?

不妨推荐一本书:《云南当代话剧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作者:吴卫民、王佳磊。

该书把包括云南省话剧院在内的云南话剧历史梳理了一遍,从各个方面考量云南省当代话剧发展,有系统,有局部,文风晓畅,甚至才思飞扬,时间跨度从1950年开始,一直讲述到2012年,正好把《舞台·人生》之前的那个阶段说尽写完。

若是还有兴趣,把历史往前追溯,则有《云南现代话剧运动史论稿》,云南大学出版社,作者吴戈。从1930年代起步的云南话剧开始,一直延续到1950年——这就把云南话剧百年都给连上了。

所以,写到这里,还是感慨,云南话剧的历史,说长不长,但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保留着这段历史的神经末梢——百川入海,话剧的未来,可不就在我们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