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内,彭刚在每个缝好的本子上一一写上每个组员的名字并将本子按照组别摞好。
瞥了一眼洗去身上的汗水与尘秽,换上一身洁净的新衣,陆续前往隔壁的食堂做饭用餐的后生仔们。
彭刚又把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红领巾备好。
他只是借太平天国之势,没有想过要融入太平天国,他希望他的部队,身上能有明显标识与其他太平天国的部队区分开来。
后生仔们在食堂吃完收拾好碗筷,组长、副组长们习惯性地整理好队伍,带着各自的组员整齐有序地走进教室,在彭刚指定的位置一一落座。
头一回这么多人聚在一个大教室内上课,彭刚的讲台上又撂着厚厚好几摞的书,以及红色的领巾。
后生仔们都感到很新鲜,少年人的心性本就活泼,好奇心重,忍不住叽叽喳喳地前后左右交头接耳。
还没等彭刚发话,组长和副组长就自觉地维持秩序,让组员们噤声。
同样感到新鲜好奇的还有在红莲村安家落户的匠户子弟、从贵县来的来人子弟。
他们也纷纷凑到教室外向里头张望,非常艳羡地望着这群平日里打铳扛枪,威风凛凛,吃得比他们好,甚至今天全部都换上新衣服的同龄人。
这一幕彭刚看在眼里,那些孩子是不错的后备力量。
只可惜他现在装备和精力有限,十组中有八组是三个月前才刚刚增补的,今年之内没有继续扩军的计划。
“戴上这条红色领巾,往后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以后见到我,不必再叫我团董东家,要叫我先生,明白吗?”彭刚不疾不徐,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教室内回荡。
“现在念到名字的,来我跟前领本子和红色领巾。”
团董是他从官府那里买来的职务,他不喜欢。东家这个称呼源自雇佣关系,归属感不强,很难起到聚拢人心的作用。
至于认他们当义子做义父。
义子的效忠建立在“有恩必报”、“父子纲常”的封建伦理上,缺乏意识形态包装。
一旦义父失势或无法提供足够的利益,义子不愿郁郁久居人下,叛离乃至弑杀义父是常态。
从古至今,义子诛杀义父的事情不胜枚举。
再者,他和这些后生仔们是同龄人,少部分后生仔年龄比他还大个一两岁,认他们为义子,也不合适。
当了先生,这些后生仔们都有了统一的门生身份,有利于增强他们的归属感、统一身份认同。
传统伦理中亦有师如父的说法,且为师不分长幼,先生这个称呼最合适。
“陆勤!”
“到!”
彭刚最先喊了一组组长陆勤的名字,并郑重肃穆地为陆勤戴上红色领巾,分发本子。
临了让陆勤鞠躬高喊先生好。
其余的后生仔们也和陆勤一样,逐一走了一遍这个流程,给足了他们仪式感。
走完师生仪式,彭刚照例喊了声起立。
一百二十号后生仔齐刷刷站起,朝彭刚鞠躬喊了声先生好。
“坐!”
彭刚的目光扫过这圈面貌焕然一新,干净整洁,已经看不出难民痕迹的后生仔,满意地点点头。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头顶上的那根辫子实在碍眼,奈何现在还剪不得。
既然暂时无法剪脑袋上的辫子,那就慢慢从剪掉他们心中的那根辫子开始。
讲台下的这群后生仔,不全是文盲。
老二组的出身的组长、副组长经过半年多的学习,多数人基本能掌握三百到四百个不等的常用字。
半年多只掌握三四百字,这个进度是偏慢的。
原因是彭刚花了足足两个半月的时间耐心教授他们拼音和笔画,给他们打基础,没有直接教他们认字,写字。
当然,也有特例,像李奇、陆勤这两个基础最好,又勤奋好学的,早就和其他学生拉开了差距。
李奇常用字基本认识,正常的读写很少遇到障碍。
陆勤也认识八九百个常用字。
李奇、陆勤二人闲暇时也会教组员赚点工分花,因此虽然一组、二组经过大换血,补充进很多新组员。
一组、二组的文化水平仍旧是所有组中最高的。
从桂平府城接受的那批灾民出身的学生中,有二十六个粗通文墨,这些人的文化水平多数和陆勤差不多,但他们不会拼音。
其中有一个叫黄秉弦的学生,上过足足七年的私塾,识文断字的本事比李奇还强上一大截。
面对学生们水平良莠不齐的情况,彭刚决定往后每天下午的课程中,仍旧教授最基础的拼音声调,比划笔顺,夯实所有人的基础。
文化底子好的那批人,单独分班,晚上单独开一个时辰的小灶。
至于早上,则用来军事训练,不进行文化学习。
“王四!”扫视一圈,彭刚的目光停留在三组的王四身上,并喊了他的名字。
之所以喊他的名字,是因为王四还是文盲。
在正式授课之前,彭刚需要让他们明白为何要识字。
“到!”被叫到名字的王四触电似地从方凳上弹了起来。
“这几天你训练表现很好,奖励你五工分。”
彭刚掏出一张昨晚新做的工分卡,考虑到工分卡的使用范围扩散,彭刚在新的工分卡上增加了英文与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带日期防伪编码。
同时在工分卡两侧写有保证工程质量,提高工作效率的宣传语,表明这张工分卡是红莲村建设期间发行的。
“谢先生奖励!”
王四迷迷糊糊地走到讲台,从彭刚手里接过实际上是两工分的工分卡,兴冲冲地回到座位上显摆他的工分卡。
三组组长张泽发现彭刚这次给的工分卡和以往的不一样,忍不住瞥了一眼,看到工分卡上的“2”与“贰”字后,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哪里是五工分,明明是两工分。
就是东家换了写法,以往的“2”与“贰”两字写得很工整,这次写得太过飘逸潇洒“2”的尾巴和“贰”的勾都快翘到头上去了。也就王四这个睁眼的瞎子没看出来。
“张泽,你笑什么?站起来,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出让大伙都听听。”彭刚指向捂着嘴笑的张泽问道。
“我......我不敢说。”
“有什么说什么。”
“东......先生刚才给王四的工分卡是两工分的,不是五工分的。”
“坐。”彭刚示意张泽坐下的同时,对王四说道,“王四,把你的工分卡给其他识字多的同学看看,到底是几工分的工分卡。”
周围识字多的学生们凑上来看了看工分卡,多数人认出字后都说是两工分,只有个别学生以为这是彭刚对他们的服从性测试,行赵高指鹿为马之事,昧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口咬定是五公分。
彭刚眉头一皱,罚那个两个睁眼说瞎话的学生到讲台上站着。
“这是两工分的工分卡!也是我这堂课要教你们的道理,我教你们识字不是要当秀才老爷,是要看透阎王账簿的勾魂符,不要以后被人卖了还蒙在鼓里!识字,才能看得懂阴阳契,阴阳账!”说着,彭刚转身瞪了身旁两个被罚站的学生一眼。
“我的学生,做人做事要坦荡实诚,不能昧良心!明白吗?!”
最后彭刚又让王四上台,补了一张一工分和两工分的工分卡给王四:“我向来言出必行,一口唾沫一颗钉,王四,这是我答应奖励的五工分,一分不少。”
第二堂课,彭刚正式开始授课,教他们拼音声调以及笔画笔顺筑基。
昔日张钊所部的艇匪听到的法咒,实际上是彭刚当时在教授老二组的组员拼音。
这个时代采用的注音法,主要为直音法和反切法。
直音法为用一个字给另一个注音,例如肇,音兆;帝,音地;东,音冬。
反切法为用两个汉字相拼:反切上字取声母,反切下字取韵母+声调,二者快速连读即得目标字音。
例如,东,德红切。德(dé)取声母 d,红(hóng)取韵母+声调óng,合并得 d+óng→ dóng。
《康熙字典》所采用的就是直音法和反切法。
不过这两种方法都有非常明显的缺点,掌握直音法的前提是本身就必须认识一千两三百个字,反切除了要掌握一千多个字之外,还容易收到口音的影响。
这些学生要都认识一千两三百个字,那他还上个屁的识字课,都可以直接开始教他们简单的算术甚至是代数几何了。
至于民国时期使用的注音方案,彭刚自己都不会,更不用说教了。
拼音这种经过历史检验的伟大注音发明,于彭刚而言是最优的注音方式和最高效的扫盲工具。
有了拼音的基础,日后挑选出学习西方拉丁字母语言好苗子,也能更快地接轨上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彭刚处理红莲村的琐事之余,白天教授拼音声调、笔画笔顺,晚上教授弟弟妹妹以及二十几个文化底子好学生加减乘除,睡前再抽出一个时辰编写初级语文教材和数学教材。
虽然高强度的工作身心俱疲,但还是咬牙扛了下来。
只要这一批学生教完,让他们掌握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教学方式,以后就能让他们当老师代自己授课,往后的教育工作,会轻松很多。
十月中旬,大冲附近的田地陆续完成了秋收。
王大雷带着大冲附近的山民将今年的租子运到的红莲村,各色粮食合计有七百八十石,加上这些粮食,彭刚的存粮能够支撑到明年春天。
“干得不错,秋收之后就是农闲,大冲那边暂时没什么事情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带着家人去江口圩的炭行吧。”彭刚合上账本,对王大雷说道。
到底是为王大作打理过产业的,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彭刚对王大雷的工作很满意,他身边正缺这样的经营型人才,萌生了将王大雷调到江口圩炭行的想法。
“团董还是信不过我?”王大雷以为彭刚信不过他,故意要将他从熟悉的大冲,支到江口圩去。
“正是因为我信得过你,我才将你调到江口圩的炭行。”彭刚说道,“你忘了我本职是做什么的了?”
“团......炭头?”王大雷略一思忖,才想起来这位东主是个烧炭佬。
“这不就结了。”彭刚笑了笑,“你先过去接手炭行,后续我会派人协助你一起打理江口圩的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