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
天还蒙蒙亮,露出鱼肚白…只有几许晨曦刺破云朵。
寿州城,
法华寺。
三丈高的金色铜佛在火把映照下宝相庄严。
铜佛熔化的青烟裹挟着香火气,在寿州城头盘旋不散。
西市法华寺的钟声自卯时便未停歇,百余名僧侣跪在熔炉十丈外诵经,木鱼声与铁匠抡锤的铿锵混作一片。
李煜赤膊立于熔炉旁,露出几块少有的腹肌,脊背新添的箭疮泛着紫红。
他握紧铁钳,将滚烫的铜汁倒入青砖凹槽,热浪灼得睫毛卷曲。
“殿下,这是第三尊药师佛了。”
张承业拿着佛像名册向李煜恭敬回报,
李煜满意的微微额首。
崔宪带着十余名金甲禁军拦在佛前,手持金陵御赐的金批箭,厉声道:“殿下可知此佛乃陛下为太后六十圣寿所铸?佛首璎珞嵌着七颗佛骨舍利!今日若熔,他日回京……”
崔宪目中浮现一抹异样寒芒,“若陛下知晓,问罪下来……”
那后果…不是任何人能够承担,哪怕是现在的六皇子。
虽然六皇子现在甚得圣宠,
但是谁能保证这圣宠一直都会有。
毕竟金陵城的皇宫之中,可不只是只有六皇子一个啊。
“锵!”
李煜腰间横刀骤然出鞘三寸,寒光割裂崔宪的袍角,惊得他踉跄后退。
“崔监军!”
“本宫且问你……”
李煜一脚踏上香案,刀尖挑起崔宪下颌,“是这死物佛骨能退敌,还是城外赵匡胤的十万铁骑会念《金刚经》?”
“还是以为……”
“赵匡胤会可怜我寿州数十万生灵?”
工匠们噤若寒蝉,
只见李煜反手甩出一卷城防图,绢布在火光中展开,露出被冲车撞击得支离破碎的南门标记。
“昨夜子时至今,周军冲车已震裂两道暗隙。”
“再撞三次,城墙必塌!届时满城百姓的冤魂”
李煜突然揪住崔宪衣领,“你崔大监军拿什么超度?用你项上人头吗!”
李煜松开崔宪,用刀鞘重重戳向案台,震得香炉灰簌,
崔宪面如土色,忽觉掌心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
竟是李煜不知何时将烧红的铁钎塞入他手中!
“殿下……你……?”
“要么亲手熔了这佛铸铜钉,要么本宫现在送你上西天见真佛。”
李煜眸子寒光闪现,凑近他耳畔低语,声音却让全场听得真切,“选。”
不等一脸惊恐之状的崔宪回答,
火炉旁刘仁赡猛然挥锤,
佛像左掌应声断裂。金铜坠地的轰鸣中,
李煜盯着崔宪颤抖的手,忽见其袖口闪过一块类似兵符的物什。
远处城门传来闷响,
周军的冲车正在撞击新筑的铜墙,声浪却比昨日弱了三分。
周军竟然又在攻城了。
虽然如此,
李煜脸上依旧从容不迫,没有一丝的急切。
神武军都尉哥舒宗远疾步奔来,铁甲鳞片沾着新鲜血渍:“禀殿下,按您吩咐的糯米瓷粉配比,西城墙缺口已补全!”
刘仁赡忽地压低声音,“但昨夜巡防营在粮仓逮到两个细作,舌头早被毒哑了。”
李煜眸子猛然一惊。
他皱眉道:“带本宫去看尸首。”
…………
停尸帐内腐气刺鼻。
李煜用刀尖挑开细作衣襟,露出左胸靛青刺青——振翅玄鸟栖于残月,正是周军死士的标记。
“不是赵匡胤的人。”
他碾碎从尸首齿间刮出的药渣,薄荷混着龙脑香的气味骤然弥漫,
“这是荆南秘制的闭口散,配得上这等手笔的……”
城楼忽传来刺耳哨音。
张承业撞开帐帘吼道:“周军换了云梯!带钩爪的!”
…………
暮色如血。
寿州北门
新型云梯的铸铁钩爪深深扣入城墙,周军重甲兵如蚁附壁。
李煜攥紧浸透盐水的麻布缠住刀柄,耳畔响起二十一世纪攀岩教练的叮嘱:“三点固定,重心下沉……”
“砍梯轴!”
他嘶吼着劈向云梯榫卯处,唐横刀却在精铁上迸出火星。
五名周军趁机跃上垛口,链锤横扫之处,两名唐军拦腰断作四截。
李煜翻滚避开飞溅的肠肚,顺势抄起半截断矛捅进敌兵铁胄缝隙。
温热血浆喷涌时,他忽然瞥见云梯底部的牛皮索——那分明是后世登山绳的雏形。
“火油罐抛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陶罐在云梯间炸开。
浸透油脂的牛皮索遇火即燃,周军惨叫着坠下城墙,铁甲与青砖碰撞出死亡的脆响。
赵匡胤的帅旗在火光中急退两百步。
周军再次无功而返,从寿州城退了出来。
夜色渐浓,
李煜在箭楼沙盘前眯起眼睛,思索下一步防守计划。
刘仁赡新呈的布防图被烛火镀上金边。
“周军白天攻势虽猛,伤亡却不足前日三成。”
他手指划过沙盘上三道凹痕,“他们在找新的突破点。”
崔宪突然踉跄闯入,手中还拿着明黄色绢帛:“殿下!金陵八百里加急!”
当崔宪颤巍巍的将明黄绢帛展开时,李煜嗅到龙涎香里藏着一丝血腥。
而且…
这龙脑香,和停尸房里的细作是一样的。
莫非?
唐帝李璟的笔迹潦草如鬼画符,唯“速返”二字力透纸背。
城外传来一阵狼嚎声。
刘仁赡握紧了刀柄:“周军夜袭队绕到北门了,用的是您说的那种钩爪云梯。”
李煜一双眸子寒光一闪,他将圣旨掷入火盆,看火焰吞噬了那个“返”字。
“熔了最后那尊文殊菩萨。”
李煜思索片刻后,说道:“铸成三角钉,撒在护城河岸。”
此言一出,月光忽然暗了几分。
李煜正与刘仁赡等将领在城楼沙盘前推演周军攻势,
忽听城外瞭望塔上哨卒嘶声狂吼。
“报!殿下!”
“天上......天上有火!“
众将愕然回首
只见漆黑夜幕中,数百盏孔明灯如鬼火升腾,纸罩被焰芒映得血红。每盏灯下皆悬着黑陶瓦罐,随夜风飘摇,直向寿州城头压来!
“陶罐雷火!”李煜眼眸一惊,
前世特工生涯的爆破知识瞬间炸响脑海,
这分明是古代版燃烧弹!
他厉喝一声:“全军火箭准备!射灯不射罐!”
话音未落人已冲上垛口,夺过亲兵角弓,一支蘸满火油的箭矢在弦上燃成一抹赤练。
射向天上飘飞而来的一盏孔明灯。
“嗖!”
火箭撕裂夜空,
精准穿透二十步外一盏孔明灯的竹骨。
纸罩轰然爆燃时,悬挂的陶罐当空炸裂,火雨倾泻而下,竟将护城河水面烧出一片幽幽寒芒,
“是猛火油!”
刘仁赡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周贼竟将邕州火攻术用在此处!”
李煜脸上透着凝重。
若放任这些灯飘入城内,粮仓、军械所顷刻间便会化作火海!
他反手甩出腰间玉带钩,
铁钩缠住烽火台旗杆借力纵身,竟跃上三丈高的刁斗。
“弩手听令!”
他劈手扯下半幅战袍系在箭上点燃,焰光映亮半边城墙,
“以本宫火炬为号!“
“唰!”
燃烧的衣袍被他抛向夜空,
数百支火箭同时离弦,恍若逆飞的流星雨。
孔明灯接连炸成火球,爆风掀得李煜蟒袍猎猎作响。
一块灼热的陶片擦过他脸颊飞过,
李煜甚至可以闻到一股猛火油的腥臭。
突然一阵妖风卷过,
三盏漏网的孔明灯竟越过城墙!李煜睚眦欲裂,
却见瓮城阴影中闪出十余名唐军,手中飞石索呼啸盘旋,
正是他三日前特训的淮北猎户!
“砰!”
陶罐在民居上空被飞石击碎,火油泼洒在早已备好的湿沙带上,
青烟嘶鸣。
城下突然传来周军惊怒的号角,
赵匡胤的中军大纛正在急速后撤。
李煜冷笑拭去脸上血渍,这招“火鸢焚城“本该是赵匡胤灭南唐的杀手锏,如今却被他提前二十年扼杀在寿州城头!
“报!”
“西北角箭楼塌了半壁!”
浑身焦黑的传令兵跪地时,肩甲缝隙还在冒烟。
李煜抹去眉头的汗珠:“刘将军带两队重弩手补位,用浸水的棉被覆住垛口。”
他忽然顿住,弯腰拾起一片未燃尽的孔明灯残纸,
桑皮纸内侧竟用朱砂画着佛符。
张承业见到李煜手中的佛符,惊讶说道:“殿下…这符末将好像在法华寺见过…”
法华寺?
李煜将佛符紧紧的攥在手中,眸光逐渐冰冷起来,
…………
唐军,
中军帐,
“殿下!法华寺的僧正大师要闯中军帐!”
帐内骤然响起金钵震鸣,
法华寺住持慧觉已经硬闯了进来,
他袈裟浸满铜臭,手中禅杖直指李煜眉心:“六皇子,你熔佛铸城,必遭阿鼻业火!”
慧觉面色通红,白须翻飞,“还不速度停手。”
“那本宫问问慧觉大师…”
李煜冷笑几声,反手将道符拍在案上,符纹与僧袍暗绣的莲花骤然呼应:“那这法华寺的五雷符,为何出现在周军器物上?”
满帐死寂。
“这…”
慧觉的怒容僵在脸上,额间渗出冷汗。
“这定然是周贼的离间计。”
帐外忽然传来异响,二十名武僧的降魔杵同时落地——张承业的弓弩队不知何时已封死所有出口。
“咔嗒。”
李煜从慧觉禅杖龙头中拧出暗格,一丸腥臭的孔雀胆滚落案几。
“那这孔雀胆又做何解释?”
慧觉脸上满是惊恐:“殿下…老衲…冤枉!”
“来人,速度将这群勾结周贼的妖僧拿下。”
李煜猛然一挥衣袖,提刀踏出中军帐。
帐内传来慧觉的痛苦哀嚎之声,却被城头的厮杀声盖过。
…………
“得得得……”
寿州北门的虫鸣声被一阵铁蹄踏碎。
李煜伏在北门谯楼飞檐上,看着三百周军死士如壁虎攀墙。
他们脚底的牛皮靴贴着城墙缝隙,俨然类似于后世特种兵的攀岩技法。
“放!”
随着他挥动令旗,瓮城闸口轰然洞开。
潮水般的淮南死囚嚎叫着涌出,挥舞着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刃,兵刃之中,还涂有剧毒,正朝城外的周军疯狂冲杀过去。
赵匡胤的夜袭队瞬间陷入泥沼,死伤惨重。
“这不是唐国战法!”
城下传来周军偏将的怒吼,很快被囚徒的撕咬声淹没。
寿州守军竟然利用死囚来攻击周军!
这未免也太毒辣!
寿州城头之上,
李煜远远就看到了城楼下周军中军的玄鸟军旗在风中飞舞。
玄鸟乃是后周的图腾,
代表整个后周和后周军威。
倘若将玄鸟军旗射落,
周军士气必然溃散。
一念即此,
李煜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眸子寒光一闪,
“取弓来!”
“是,殿下!”
李煜接过神武军双手递过来的三角弓。
三角弓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颇为沉重,却不失力量感。
李煜弯弓搭箭,箭簇对准城楼下周军中军的那杆玄鸟。
箭矢宛如一道流星追月,刺破空气,
“笃!”
箭穿透三百步外那杆玄鸟旗。
城头之上的唐军一片高呼,
玄鸟旗帜坠落的瞬间,李煜仿佛听见赵匡胤的佩剑在鞘中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