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场的冬月

腊月初八的雪,把苗寨染成了银冠。雅婷跟着爸爸走进林场时,遇见了同村的贵叔,他正扛着锯子往山上走,看见雅婷便皱起眉头:“她爹,孩子才十二岁,能扛动木头?“爸爸赔着笑:“能行,比老黄牛踏实。“贵叔的烟袋锅在雪地上敲出个深洞:“哎,女娃家的......“话没说完就被爸爸打断:“贵叔别操心,等她弟弟长大,少不了报答您。“

食堂的炊烟混着雪粒子,王大婶掀开锅盖,酸汤的香味漫出来。“妮子,“她往雅婷碗里多舀了勺酸菜,压低声音说,“你娘今早来镇上,在供销社碰见我了,说给你弟弟买了支钢笔,这么小的娃哪用得上?“蒸汽模糊了雅婷的视线,她想起弟弟昨天把长命锁含在嘴里,银铃的响声盖过了妈妈数工分票的声音。窗外,贵叔正和几个伐木工人说话,他的烟袋指向雅婷:“老李家那丫头,比我家的牛还早出栏。“

月夜下的林场格外寂静,雅婷坐在木堆上数工分票。十七张泛黄的纸片在掌心发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贵叔的女儿阿香,她抱着一捆棉线蹲下来:“我爹让我给你带的,说夜里冷。“阿香的手指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嵌着木屑,和雅婷的一样。“我下个月也要去镇上打工了,“阿香小声说,“女娃家的,迟早要出去闯。“棉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条没走完的路,雅婷突然想起阿香去年还在学校读四年级,课本上的字写得比老师还工整。

深冬的工棚里,伐木工人的闲聊声透过木板墙传来。“老李家那婆娘,把闺女的工钱全贴给儿子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我昨儿看见她戴新银镯了,还是绞丝纹的。““嗨,谁让人家有个金贵的男娃呢,“另一个声音带着笑,“女娃子嘛,生来就是铺路石。“雅婷蜷缩在草垛里,摸出藏在枕套里的半截铅笔,笔杆上的“雅婷“二字已被磨得发亮,像段褪了色的梦。

立春前三天,爸爸来接她回家,路过村口的老枫香树,七叔公正和寨老说话。“她爹,“寨老敲了敲烟袋,“听说你家婷在林场挣得不少?“爸爸忙不迭点头:“托您老的福,够给娃买奶粉了。“七叔公望着雅婷磨破的袖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开春我家虎娃也要上学了,说想和你弟弟做伴。“雅婷盯着地上的积雪,七叔公的话让她想起学校的课桌,想起阿朵送她的那半块橡皮,现在应该已经被弟弟当玩具弄丢了吧。

雪开始化了,山路上的泥泞里露出几簇早开的映山红。路过三婶家门口,她正坐在门槛上绣虎头鞋,看见雅婷便招招手:“来试试,给你弟弟做的。“鞋面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像极了林场月光下的工分票。三婶摸着她冻红的手背:“妮子,自己挣的钱要藏好,别全给家里,将来嫁人要用的。“雅婷低头看着虎头鞋,突然想起王大婶说的话,想起阿香给的棉线,可当妈妈接过她的工钱时,那些话都变成了嘴边的泡,被火塘的热气一烘,就全散了。

回到吊脚楼,弟弟正在火塘边玩长命锁,银铃叮当响。妈妈的新银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她数着工钱说:“给你弟弟报了镇上的学前班,贵着呢。“雅婷望着弟弟耳垂上的红痣,突然觉得那痣越来越大,像团火,把她没读完的课本、没写完的作业,还有藏在心底的、关于春天的梦,都烧成了灰。窗外,贵叔家的灯还亮着,阿香的剪影在窗纸上晃动,像在收拾行李,又像在写最后一页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