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缘边九郡零星上报,鲜卑南下劫掠,主要是因为塞北连年雪灾,鲜卑难以过活。
这一日,大将军何进面见皇帝,简述军务,将鲜卑入侵减少一事,当做一件好事,上报皇帝。
刘宏微微一叹道:“大将军,你真觉得这是好事?”
何进见皇帝脸色阴沉,赶紧低下头,不敢说话。
刘宏沉声道:“最近三十年,鲜卑领地的雪灾越来越频繁,鲜卑不断南迁。
“最近劫掠少了,是因为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部下正在争夺大位,一旦他们决出首领,对我大汉的劫掠只会更重。”
何进支支吾吾道:“倒是有些大臣提议,不如放弃缘边九郡……”
“咳!”
皇帝清了清嗓子,何进立即闭嘴。
自光武帝以来,历朝皆有大臣主张缩减大汉领地,减轻边防负担,如安帝、顺帝时,甚至有不少大臣建议放弃凉州一州之地。
何进赶紧解释:“陛下,听闻鲜卑缺谷物,我们只要开通贸易……”
刘宏冷哼一声道:“朕倒是愿意用谷物换他们的良马,可他们愿意吗?每次贸易,他们送上的马匹不是带病就是带伤。
“鲜卑尚且知道防着我大汉,你作为我大汉的大将军,怎么就不知道防备鲜卑,你以为领地让步,鲜卑就会停止劫掠吗?糊涂!”
何进嘟嘟囔囔道:“咱们不是出兵打过鲜卑吗?结果得不偿失,陛下虽然有意训练新军,但若是新军还不行,陛下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刘宏也担心,自己要组建新军,众人皆知,可新军将来和鲜卑作战时,要是一败涂地,到时候自己更是颜面无存。
对于何进的质疑,刘宏一时也无法回答。
“好了,你先回去吧。”
“诺!”
何进告退。
刘宏端起漆杯,想喝一口茶,却猛然一握漆杯,将漆杯直接扔了出去。
漆杯落地,发出哐当一声,德阳殿中侍从、宫人跟着一颤。
“为朕更衣!朕要去骥厩丞!”
刘宏换上丞官官服,前往骥厩丞。
进了骥厩丞,闻见马粪味,听见战马嘶鸣声,才稍稍放松。
站在马厩前,刘宏高声道:“玄德!”
刘备自马厩出来,拜见皇帝。
“陛下。”
刘宏一扬袖子道:“牵两匹马来,陪朕一起骑马。”
“诺!”
随后,君臣二人在西园跃马扬鞭,跑到黄昏,才勒马停歇。
看着微垂的太阳,刘宏低声道:“玄德,都说匈奴、鲜卑自马背上长大,那是一种什么景象?”
刘备跟上皇帝道:“匈奴、鲜卑人,只要是男丁,都会骑马,不少人还精通骑射,因此他们全民皆兵,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即集结。”
皇帝问道:“如果我大汉全民皆兵,鲜卑是不是就不能随意劫掠?”
刘备摇头道:“陛下说笑了,我大汉以农耕为主,岂能全民皆兵?”
刘宏摇头道:“玄德,你难道不知,前汉可是全民兵役,各郡县定期训练步骑战法,只是到了后汉……”
刘备毕竟是地方豪杰,能看到的史料有限,跨越时代的事情,听起来就觉得模糊,只能仔细聆听。
刘宏接着说道:“前汉以军武立国,因军功而获二千石高位之人比比皆是,这部分人便是武将勋贵,光武帝立国,又是大加册封,勋贵更多。
“后来,朝廷为了制衡武将勋贵,大兴儒术,选拔经学弟子入朝为官,虽然收一时功效,可如今经学士人也是尾大不掉。
“朝廷无论是封赏勋贵,还是提拔士人,消耗的都是百姓税收与府库积蓄,如今的朝廷,已经满足不了勋贵、士人的胃口了,而百姓也早已不堪重负。”
刘备没有搭话,一直仔细听。
刘宏沉声道:“如今,欲推翻朝廷的势力正在滋长,勋贵、士人、百姓,都为朝廷满足不了他们的利益而蠢蠢欲动。
“你以为朕担心的是鲜卑吗?不是,朕最担心的是,朝廷在鲜卑的劫掠下无能为力,朝野各方对朝廷更加没有信心。”
刘备叹息道:“臣下在陛下身边,听陛下讲述这些,感觉获益良多。”
刘宏笑道:“玄德,朝廷需要一支精锐兵马,以压制各方人心,有时候刀刃加身,比苦口婆心管用,你可明白?”
“臣下明白。”
二人正说话,侍卫骑马来报,太常刘焉有要事求见。
皇帝虽然让尚书台挡着群臣,自己不理朝政。但太常寺主管祭祀,临近年关,不知道刘焉有什么要事,皇帝于是安排接见。
……
骥厩丞,丞官押房。
房间中有些阴冷。
刘宏走进押房时,见刘焉冻得瑟瑟发抖。
刘焉见到皇帝,急忙起身相迎,拱手道:“陛下,钦天监观测,近日太阳有日晕,久久不散,根据往年经验,这是旱灾的预示,还请陛下好好准备。”
“又是旱灾?”刘宏眉头皱起。
自从桓帝开始,大汉便灾难频发,去年关东刚刚经历大旱,以至于很多郡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今年如果继续大旱,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惨状。
桓帝时,遇到天灾,朝廷无力赈济时,多借贷于诸侯和勋贵,赈济灾情。
桓帝虽然爱民,但也让朝廷欠了不少债务,到了皇帝刘宏这里,朝廷信用所剩无几,向诸侯、勋贵借贷,也不太可能了。
刘宏问刘焉道:“你有什么想法?”
刘焉沉默片刻,道:“陛下不如废除刺史,以州牧统领各州,统筹府库赋税,自行赈灾,这样赈灾不利,也不怪朝廷。”
刘焉在政治主张上,一直坚持州牧制,认为如今的朝廷,已经无力统领大汉一十三州,与其费心费力,不如分封重臣。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无非是为了一个“利”字。
若是“合”有利,“合”便是大势,若是“分”有利,“分”也是难以阻挡的势头。
这里的有利,并非于国于民有利,而是看能不能满足当权之人对于“利”的追求。
战国三家分晋,难道是晋的过错吗?无非是事情到了那一步,大势所趋罢了。
刘焉也知道,州牧制会进一步分裂大汉,但他若是能做到这一步,不仅能得到许多当世之人的追捧,还能名留史册。
多少人把名字刻在墓碑上,想让后人记住,但史书留名,岂是那么容易的?
本以为皇帝会反对,谁知皇帝点头道:“卿所言有理,朕有意在一州设一州牧试试,不过这件事,还需要朝议公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