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考不上咱就不考了!

学完算术,陈小花又抱着书,出现在了杨志军门前。

杨志军在摊满书的桌子前正襟危坐,油灯暖黄的光芒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陈小花悄悄走近,拍了一下他的肩。

他肩膀一颤,回过头来。

脸上的肃色顿时烟消云散。

“小花,你坐。”

面前的书,是《政治经济学》。

“今天讲商品二重性。”他青筋分明的手握着钢笔,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使用价值是……”

陈小花忽然接话,“是满足人们某种需要的属性。就像……三哥买的布能做衣裳。”

钢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半个太阳。

这个总被人叫“小哑巴”的姑娘,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继续。”他喉结滚动,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

耳根渐红,他却没有察觉。

讲着讲着,他突然从抽屉里搬出一个木盒,里面整齐地码着粮票、布票和算盘珠子。

“假设这是我们村1983年的生产资料。集体粮仓、村办企业、自留地经济,三者应当如何合理分配?”

“噗!”

窗外传来一声嗤笑。

杨拓野倒挂在窗框上,嬉皮笑脸地打趣:“杨副书记,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去计划委员会工作呢。”

杨志军抓起橡皮砸过去,杨拓野身手灵活地一躲,橡皮正中窗框。

“闹什么?”

杨母端着一碗红糖荷包蛋进门。

甜香悠悠飘来。

“丫头,趁热吃,这鸡蛋是咱家芦花鸡今儿刚下的。”

“怎么没有我的份?”

杨拓野又倒挂下来。

“你要是肯读书,我给你炖一车!”

陈小花忍俊不禁。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考试前夜,陈小花独自在屋中整理材料。

突然,从《政治经济学》里飘出一张字条:

【考前重点】

1、剩余价值理论,回忆三哥账本的红字。

2、社会主义优越性,回忆粮仓的例子。

3、遇到论述题,先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4、选择题不会别放空,先选C。

字条末尾,还有一行字。

“别紧张,你解出的题比我们的答案更精彩。——永远支持你的家人们。”

泪珠悄然滑下,晕开了“永远”二字。

陈小花将字条贴在胸口,顿时泣不成声。

上一世,十岁的她蜷缩在周家柴房,用烧火棍沾着灶灰学写字。

四娘推门看见,一瓢冷水泼来:“赔钱货还学文化?能认清男女茅厕就不错了!”

灶灰里的字迹,在污水里扭曲飘散。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能遇上杨家人。

“小哑巴,来吃汤圆。娘专门给你做……”

杨拓野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欺负你了?!”

他冲过来,一把抓过陈小花的手腕。

“你跟三哥说!”

陈小花想解释,一开口,泪却流得更凶。

众人闻声赶来。

杨母见状,丢掉手上的锅铲,一把将陈小花搂住。

“乖小花,考不上咱就不考了……这夜校没什么好读的!以后让你三哥卖裤子供你高考去!”

杨拓野闻言,当场就要解裤带,被杨志军一个擒拿手按在了墙上。

一片混乱中,陈小花破涕为笑。

门口的芦花鸡也“咯咯”叫了起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杨家小院就热闹起来。

陈小花换上了杨母新给她做的浅蓝色的确良衬衫。

这是她人生里穿过的第一件新衣服。

“哎呦喂,这么兴师动众啊?”

四娘挎着菜篮子进来,故意踩在刚刚扫好的雪堆上。

“你们家送犯人都全家出动,我们送才女,当然更要重视。”

杨拓野揣了一把扫把过来假意扫雪,将她往门外赶。

“慢!”

这时,老秀才坐着驴车赶来,身后是几个村中老人。

几人互相搀扶着下了驴车,像一堵人墙挡在了杨家院门口。

“女子参考,有违祖训!更何况,她还是个童养媳,今日谁放她进去,就是违背祖宗家法!”

杨志军一个箭步上前:“现在是新社会了。所谓祖宗家法,不过是封建残余。”

“封建残余?这村规,打我出生起就立下了。敢问你们那时在何处?”老秀才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一本发黄的本子,“哗啦”一声摊开。

四娘趁机尖着嗓子喊:“就是。一个哑巴上学,浪费国家资源不是?”

陈小花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杨拓野挤进人群,手里举着一只铁皮喇叭。

“县里文件你们看过没有?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适龄公民参与考试……”

“狗屁文件!在咱们村,就得按祖宗规矩来!老徐头糊涂了,我可不糊涂。只要我活着,我绝不允许童养媳参与考试!”

杨大山琢磨了下,向杨拓野悄悄使了个眼色。

杨拓野心领神会,跑走了。

杨志军一声不吭,拉过小花的手,就往屋里去。

“可……”陈小花不解。

“放心。”杨志军俯身轻轻道。

他带她进了屋。

老秀才“哼”了一声:“在这里看着!考试没结束,不放她走!”

几个村民在一旁劝:“这大红公章在那盖着,你不让人去,怎么跟上面交代……”

“就是县长来了,那也……”

“让让!让让!”

杨拓野推着辆铺棉被的板车冲进人群,车上白发老者咳嗽连连。

“三叔公,您来评理!”

全场哗然。

这位九十三岁的三叔公,比老秀才还要大,是村里的活祖宗,是上过战场的老革命。

老秀才眼睛微瞪:“您老怎么……”

三叔公拄着枣木拐杖,在几人的搀扶下走来。

“王士真!”三叔公的拐杖直指老秀才鼻尖,“四三年鬼子扫荡,是谁带着姑娘们给游击队送情报?那时怎么不说人家是童养媳?没有她们识字认路,你早他娘的见阎王去了!”

“那……那是特殊情况……”

“放你娘的屁!”三叔公年纪虽大,骂起人来铿锵有力。

杨拓野忍着笑,在一旁假意劝道:“哎呀~别骂人呀~”

三叔公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狰狞的弹痕。

“老子这条命,就是那识字的女卫生员救的!今天你要拦着丫头考试,先问问老子这杆老枪答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