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荧光线在草地上延伸,疲惫的双脚从它的旁边走过,伊云现在重新与贝莱利线走到了一起。山势下行,前方也许是一个平原,也许有一个市镇。他感到了风中的暖意,只是这种暖意很快就演变成燥热,森林稀疏了起来,直至几乎消失。
没有想象中的平原和市镇,这里是一片戈壁,荒芜里伫立着风化了的石柱,云彩的影子在其间游走。一只野骆驼仰起头悠闲地吃着孤独的树叶,敦实的单峰,厚厚的脚掌,嘴唇缓慢地磨动着,它能看见天边飞过的一行大雁,和一个疲惫的行者共同构成奇幻的剪影。
这个无言的身影在次维时空的世界里蹒跚地走着,异维症不断地摧残着他的身体和意志,幻觉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他怀疑自己进入了最后的第三阶段,正在接近生命的尽头。
最后的绿色消失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沙漠,沙脊线有的笔直,有的婉转,交织在一起成为一张分割光影的网。他在这张网中艰难地走着,明晃晃的阳光晃得他难以睁开眼睛,升腾的热浪在四周翻腾。在这种环境里,即使一个健康人都无法走上多久。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远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雾气笼罩下的市镇,隐约可见其中高高低低的建筑。他还似乎听到了熟悉的琴音。是因为幻觉?还是在走出森林时怀有过的期待?他有时模糊了二者之间的界限。这种感觉可以回溯到沙漠的边缘,那片单纯的金黄色让他把唤起感知和原生感知联系了起来,把感知与想象联系了起来。他有时又能分辨出它们之间的不同,化作了不同表象下的分身,每一个都无法说服另外一个自己。这正是异维人被视为异类的原因。
但是那里的景象是不容忽略的,贝莱利线穿过市镇边缘的一圈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的另外一个终点消失在火圈的中央。伊云感到心中一阵狂喜。
一辆越野车向那个疲惫的身影追去,在沙面上留下两条轮迹和一道扬起的风沙。伊云听到了背后隆隆的声响,转过头来,看见了那辆越野车和车里坐着的次维时空人,没有戴帽子,头发飘在风中,正是尾随而来的海夫。
伊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汽车在他的面前停下,海夫从另一侧的车门下了车,右臂用三角巾悬吊在胸前。一只蝎子在他的脚下钻进了沙子里。
海夫绕过车头,走到伊云的面前,挡住了阳光,“我来看看风景,”他说,“顺便带你回去。”
“我哪儿也不去,”伊云说,“我有我的目的地,而且就要到了。”
海夫向市镇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被阳光照亮,因为缺少血色而显得苍白。
“你说的是那里吗?”他对伊云嘲讽地笑了。
“你不必嘲笑我,”伊云说,“异维人不是你想象中的不明就里的怪物。我知道那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这个信息仍然是重要的,因为从它生成的角度和现在的气温判断,那个市镇的实体离这里不会太远。”
“你想要在那个市镇里生活?这与你离开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
“不,我只是从它的外围经过,我的目的地是那一圈火焰的中央。”
“你是认真的吗?”海夫盯着他,“我知道我们是由同一种东西构成的,你、我、赫特医生,还有脚边的蝎子。我们应该有足够的共同语言,但是你非要说出常人难以理解的话来。”
“难以理解并不意味着没有意义。”伊云说,看着阻挡着前路的海夫,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愤怒。他现在无路可逃,也不想逃了,“海夫先生,”他尽量大声地说,“不管你怎么说,想必你并不难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你见识过许多异维人的悲惨命运,知道我们终会进入异维症的最后阶段,也就是你完成任务的时刻。但是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制造过维转机的人,心中还存有一线回家的希望,就在那片火焰的中间,请你相信这并非我的臆想。有人在等着我回去,就像你也会被亲人牵挂那样。我到此为止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你拦住的不是一个被追逐者无处可走的路,是一个饱受磨难的人的最后一条活路。”
伊云说完这些话,毅然地向前走去,就在他认为会撞到海夫的胸膛或者一个枪口的时候,他吃惊地看到海夫为他让出了路。
“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海夫在他从面前经过的时候说,语气里带着同情,“你看到的并不是海市蜃楼,而是那个市镇本身,你把现实当成了幻觉。现在你可以省下计算方向和距离的精力了。”
伊云点了点头,作为对他此时的善意的回应。
迈向终点的脚步慢了下来。当他在火星地下堡垒被转化的时候,他不知道存在这样的返回方式,当他在拘留所的窗口看到那只身披绿色荧光线的卡帕鹰的时候,他不知道能不能或者需要走多久才能抵达这里。他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在这个旅程中,命运好像一叶扁舟,载着他渡过了一道道遍布潜流的河。
他不再担心,不再憧憬,步履蹒跚地从地下喷出的火舌之间穿行,贝莱利线在他的眼前再一次消失了。他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倒在地,那些金黄色的沙子近在眼前,让他意识到与它们之间有过这样的缘分,这个念头只存在于一瞬间。
异向时空力场开始建立他与时空子群之间的自他关联,它们盘旋于纪念球次维时空的部分,带走他的生命信息,让远离着的另外一个时空子群发生同步的变化。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些时空子在变化中经受的痛苦,感到能量之火正在冲出他的身体,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上升,俯视着广袤的大地。
这与他在维度际中心的维转机里的体验截然不同。也许我错了,他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
沙漠的夜慢慢弥散开来,一切都变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