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的梧桐树落尽最后一片枯叶,寒风从车缝组的窗缝灌进来,吹得雅婷手中的质检单哗哗作响。公告栏前围满了人,红色的放假通知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的“春节停工通知”。“雅婷,你家小陈又在梧桐树下晃荡呢。”王姐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戳了戳她腰眼,车间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哄笑。
男友倚着斑驳的树干,工装服领口翻出半截糖纸折的千纸鹤,翅膀上的“婷”字在冬日阳光里泛着银光。雅婷踩着结冰的地砖跑过去,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响,惊飞了躲在树杈间的麻雀。“宝贝儿,”他变魔术般展开掌心,糖纸折的凤凰昂首立在冻红的指尖,尾羽上用金笔描着“腊月廿八早八点”,“去售票点排了仨小时,终于买到和你同班次的车票。”
车间里,缝纫机的咔嗒声混着暖风机的嗡鸣。雅婷摸着他递来的装修图纸,牛皮纸上画着歪扭的双人床,床头用糖纸拼贴出千纸鹤的轮廓。“瓷砖是托长沙的工友带的,”他指尖划过图纸角落的山茶叶图案,“缝里嵌的碎茶叶是我娘亲手炒的,她说踩上去时,就像踩着家乡的土地。”窗外的梧桐枝桠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在他眼尾的痣旁跳动,像极了那年在厂区后巷,他第一次说“攒够糖纸就娶你”时的烛火。
腊月廿八清晨,厂区门口的梧桐树下积着薄雪。男友蹲在地上为雅婷系鞋带,工装服膝盖处沾着昨天打样的米白色涂料。“到了苗寨替我问叔叔阿姨好,”他掏出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千张糖纸星星,“每颗都写着见面要讲的话,拆到第30颗时,我准保出现在你家吊脚楼前。”检票口的广播响起时,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枚银戒,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婷”字,“先戴着,等新房的喜字贴上墙,我再补个金的。”
周围的工友们吹起口哨,李阿姨抱着搪瓷盆路过,笑着戳了戳雅婷发烫的脸:“小陈这是要把糖纸铺成红毯呢,记得带喜糖回来!”梧桐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雅婷望着男友在雪地里渐渐模糊的身影,指尖捏紧了糖纸凤凰——尾羽上的金粉落在掌心,像撒了把碎星星。
回到贵州苗寨的雅婷,把银戒藏在苗族银项圈下。木楼的火塘边,母亲往她碗里添酸汤鱼:“隔壁阿木说县水泥厂有个小伙,手比绣花姑娘还巧。”她低头扒饭,火光照着手机里的装修视频——男友站在空房间里,身后的工人正往墙上刷米白色涂料,和他画的图纸分毫不差。
“娘,我还小呢。”雅婷把糖纸星星藏进枕头下,每颗背面都写着“想你”,“等开春厂里复工,我多攒点钱……”话没说完就被父亲的旱烟呛到,火星溅在炭灰里,像极了男友眼尾的痣。她偷偷给男友发消息:“爸妈夸你选的瓷砖颜色干净。”
大年初三,玩具厂的停工通知突然弹出。雅婷趴在木窗上看雪景,指尖划过铁皮盒里的糖纸——第12颗星星背面画着戴斗笠的小人抱着婴儿,旁边写着“小糖纸的婴儿床”。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图案会在半个月后成为现实。